舒展开身体,确认环绕全身的魔力回路,上一次像这样准备战斗似乎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喔哟!这,这是什么情况?】月兔警觉地后撤一步,【我千里迢迢从月界跑来,可不是为了和你打架的啊?】
【不好意思,但我是。】
【真的没问题吗?关于我的事情,你应该也在我那位同胞那听说过了吧?我印象中的夜雀小姐可不像是这么无谋的人呢,可以明示下此举的目的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不过都被耍到这份上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嘿嘿傻笑着接受了啊。】
用意念将力量满满注入身后翅沿的羽毛,感受它们的伸延,最适合我的战斗方式,自数百年前以来就从没有变过。【……我在你眼中像是那么理智的人吗?】
【啊啊,甚至还因为理智过了头,显得有些冷淡呐。】
【是吗,你果然从未了解过真正的我呢,就像我也不曾明白过你的想法一样。……现在你口中所说又有多少是真话多少是扯谎?明明只有自己一人却不打算脱身,意思是不是刚才那些也全部都和月兔的什么‘行动原则’一样,只是为了接近我糊弄我而随口编出的借口?】
【那个‘原则’可不是扯谎啊,说到底对早已在地上达成目的了的我而言,再对你说谎也没有意义了嘛。‘最低限度也要两人一组行动,只剩自己时就要以撤退为最优先’……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现在的我也并非独身一人啊?】
似曾相识的发展,熟悉的不好的预感。
【——我和你加起来,不就有两个人了嘛?】
【……!!】
一念转动,翼上的羽毛便尽数朝空中洒出,作诡异漂浮状,其中几枚就这么朝我视线死盯的地方飞速扎去。——理所当然地没中,被月兔轻巧地跳开了,他朝后连蹦几次跳上了高处的枝桠,而原来所站处的竹杆则成了替死鬼“哗啦啦”整段被切碎倒下。【呜哇!】他咋着舌,【这是真打算杀了我吗!?】
【别把我……和你这家伙相提并论!】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哇啊!】
紧接着的是来自我本人的袭击,锋利化的指甲瞬间将他的落脚处撕裂,又被他千钧一发地躲过去了。过早显露速度非我本意,这具怒火中烧的躯体似乎有些失去控制。【真的有点吓到了呐……不过实际上从没见识夜雀小姐战斗过的我也不适合说这话吧。】回头望去,那家伙用单手抓着别处的一根高枝,甩身站上去蹲好。
【……为什么不出手?】
【所以说我不是来打架的啊,就算伤了你对我也没有好处。】
【因为我是你成功的‘试验品’?】
【啧,怎么老抓着这事不——】
在他说话的当儿又有两枚刚羽自他背后发动袭击,但还是被他不知怎么察觉到跳开了,【——不放啊!!】后半句话自别处传到我的耳朵里,我转到那个方向,发现这次他的手里捏上了什么东西。
【打算打阵地战,嗯?】
是射出的两枚羽毛之中其一,因为被我意念催动解放了力量的缘故,大小和破坏力都暴涨不少,就像块羽根尖锐边缘锋利的大刀片。
【简陋的容器,粗糙的术式,不像能留下制导的余裕,简单粗暴的直线型一次性物理兵器……果然是数量压制的弹幕型?】
月兔小心捏着羽根端详,接着又环顾四周,【在移动和滞留时都悄悄放下埋伏,等待对方一步踏错自投罗网?虽然并非刻意冒犯——】说着他稍微侧了下身,于他所处附近又有数枚自各个方向射去,却偏偏正好被他这样躲开,【——但要想让我觉得有出手必要的话,还请拿出些比这朴素的定点狙击高级点的招数来啊。】
【哼……】
两人实力根本不在同一级别,不需要永琳医生和铃仙告诫我,其实早在初见面受到攻击时我就明白。
且不说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拥有媲美“神”的力量,光经验的差距刚刚就已经显露无遗。我并不喜欢争斗,近几百年的动手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根本没法与身为士兵专门吃战斗这碗饭的他相比。……下腹处之前伤得最重的地方也疼得越来越厉害,身体呻吟着要我支付勉强的代价。【……唔!】被疼痛支配了意识的一瞬间月兔又悄然离开了视线,下意识联系起所有待用的浮羽警戒,却不料有声音从我正背后传来:【喔——哟,请务必不要轻举妄动哦,夜雀小姐?】
【!什么时候……】
【这么直白的招式看似铺天盖地蛮恐怖,但死角也是非常好找的哦。比如说——现在你要是不听劝告的话,会被扎成刺猬的可就不是我而是挡在前面的你了。】
扭转身体奋力朝后抓去,果然又抓了个空,月兔用漂亮的后空翻动作踢掉了一片飞羽,【……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家伙甚至不需要调整平衡,双臂叉在胸前就稳稳当当落到了又一根枝上,本应完全陌生的场地不知何时却成了他熟悉的后花园一般。
(“波”么……)
想起了些许之前的话,“某某三相性”什么的……的确,我虚构的“地图”只能用大小不同的点来定位精神力源,但倘若他的“波”能够探测到更多东西的话他的“地图”肯定也会内容丰富得多……但是同样使用“波”的能力去对抗?那比现在的情况更加绝望。就算拥有他口中超越整个月界的可能性也好,使用“波”的方面我却依旧和几百年前那时一样是个完全的新手,根本不可能胜过炉火纯青的他。我能明白这一点,因为就算留有一丝意外的可能,以这家伙的风格他都会想方设法把我的思绪从这些内容上引开。【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夜雀小姐?】但是月兔没有,只是把问题再问了一遍。
【‘为什么不那么做’之后是‘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是啊,因为不想办法发起对话的话,就连互相交流了解对方的机会都没了嘛。】他的视线陆续落在我裸露皮肤的点点未愈伤口上,还有露出腹侧的绷带,【我不能理解,为什么都这个样子了,还要挑起一场必败的争斗?】
【你不能理解那是当然的了……名义上呆了很长时间,但实际上你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我们地上居民啊!】
被怒火冲得血气上头,分辨必败博弈程度的判断力倒姑且算是留下了。我说不定真的是那种理智过头到了有些冷淡的类型……虽说实在不愿去赞同那家伙。
他所不了解的内容,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却知道。因为这地上世界里的胜负,从来就不是单靠实力决定。
即使是瘦弱的郊狼也可以轻易撕开一头熟睡猛狮的喉咙,而在我一路收集的各式神话传说中,下级神乃至凡人敢于剑指神明的更不在少数。身居上位便会不可避免地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人,这便给了叛逆者们趁虚而入的机会,我也只需要等待这样一个机会而已,除开……这样的机会,从来都是无比千载难逢以外。
那洗练精干,飘逸而不累赘的动作,毫无疑问是在无数次的实战当中锻炼出来的。
论战斗之事月兔毋庸置疑比我精通百倍,自然也不会不明白一时的掉以轻心可能致命的道理,这样的家伙,真的会露出可趁之机吗?用什么办法才能动摇这么一个久经沙场的修罗?……不,这些其实不该是疑问,想法和做法早在会面前就已经定下雏形,只等着我去实践而已。
因为那只月兔不了解的另一部分内容,便是唯一的决定性突破点——地上的争斗与月界的,同样也根本是两码事。
【我说了,真要打就拿高级点的招数出来嘛~】
月兔说着依旧连站位都不动,仅靠侧身就不断躲避着飞羽多方向的袭击,我只暗暗祈祷他不要察觉我正对羽毛动着的手脚,察觉了也别理解其中含义……事实上也不太可能,因为我打算要做的,是即使作为地上住民都相当惊世骇俗的战法。
不错,你只要继续像这样轻视我就好,因为我的确废柴到了根本不需要你拿出真正实力来对付的程度。
数不清的传说故事中,羸弱的凡人唯一的弑神之法。
那就是抓住那难得的机会,或者干脆去创造那样的机会——在神展现自己恐怖的力量之前,便以刺进弱点的全力一击决定胜败。
【嘿!……所以说嘛,连那些密密麻麻的小东西都碰不到我,你亲自扑过来又会有什么区别嘛?】
随着他再次朝后轻跳刚刚在他脚下的枝干又一次被我的利爪粉碎,不过这也是计算好了的,因为他将正跳进飞羽最密集的包围圈正中央……本该是这样的,不过在我当即察觉到身后那股不习惯的“雄性”的气息后,我意识到他也看破了这安排,再一次躲到了紧贴我背后的地方,【只要还留着这个最要命的死角,再怎么折腾那些羽毛都不可能伤到我半根毫毛的啦……】
【……呼呼。】
我背对着他,所以他当然不会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那个时候的我或许真的在微笑也说不定,因为名义上“千载难逢”的那个机会,实际上却意料之外地来得如此之快。
足以让凡人伤及神明的机会,为了不让面前的它和背后的“神”之中任一跑掉,我张开双臂迎接。
回应我意念的催动,这一片空域中漂浮的所有羽毛此刻都调转对准了我俩的位置……不过恐怕还是无法伤到完全躲在我身后的他吧,但我真正盘算的却并非如此。
【喂,你可是挡在我前——】
历经千百战场的修罗,早已练就了钢铁版坚定的意志。
既然如此,就让我来制造点连这样的“修罗”都不可能不动摇的“意外”吧。
(……呃)
来自身体各部一齐传来的剧痛,让人连声都发不出。
射向我自己的羽毛——被我悄悄调整了形态,去除了边缘的锋利而将魔力全部集中在羽根的贯穿力的十数支羽毛,自正面刺入我的全身,尖锐的羽根从背面穿出,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我整个人朝后飞去。
以月兔的身法本应完全可以避开的……但倘若他没有产生那一瞬的迟疑,我便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背对着冲进他的怀中,并一路继续朝后直到撞上了哪里的竹子。
(……吃我一招…!)
扎穿我躯体的锋利羽根,同样也深深扎进他的。
但是还远远不够,叠在我双腿下面的正是那家伙的腿,盖在我双翅后面的正是他的双臂……剧痛于此刻早已被当成常态,催动那些还未发射的,以同样的手法扎穿重叠的躯干,分不清是谁的血肉再次飞溅。即便如此也决不可小瞧“神”的力量,伸手接住一支射偏的,之前下腹部最重的贯穿伤处似乎被自己下意识避开了的样子,干脆就从那里再次狠狠地贯穿进去,一直刺到传来连竹节都被整个破穿的声响为止。
“最少二人组的行动准则”也好,那看似飘逸灵活的战斗手法也好,来自月都的这些在我看来实在保守得过分的东西, 终究只会引向两个互不冲突的可能性:月都人力稀缺必须珍惜每一个成员,以及这些月兔自身的身体素质说不定不怎么样。这么一来便可以找到我可能拥有的唯一优势:说白了也不过是我们这些在地上经历了诸多磨难生存下来的妖怪,要比他更能忍更能扛一些罢了。
——因为这地上世界的争斗,根本就不是什么“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而从来都是“不择手段让对手比自己先咽气”的啊!!!
…………
……
慢慢地,感觉不到疼痛了。
人神之战的史诗就此戛然而止,渺小的人类没能见识神的强大……倘若见识了便不可能再取胜。如月兔所言我的羽毛只是粗鄙的一次性兵器,因此我不得不用相对尚显完好的手臂把像楔子一样连着我们俩的它们统统拔出去。
他的怀抱又湿又热,大概是沾满了两人的血吧,浓重的血腥连那“雄性的气息”都完全覆盖。因痛苦而紊乱的呼吸撩着我的后颈,昭示了我的胜利。……不论哪个都让人提不起丝毫好感只想赶紧离开。
痛苦在逐渐消退,这倒是意料之外的情况,一直到我最后放弃了拔出下腹那根最深的,直接向前让它穿离了我的身体为止我都没遇到需要皱眉的情况。是身体的应急机制发动了还是糟糕到了连疼痛都无法产生的地步……可千万别是后者啊,因为除了与这家伙拼个你死我活外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呼,呼……】
朝前撑在地上,即便没有难熬的疼痛折磨神经,我仍然能感觉到体内力量和热度的不断流失。暂时是没有那个力气回看背后了,过去好一会儿才听见他零散的咳嗽声。
【……女孩子家的话,就更爱惜自己的身体一些啊……】
【用不着你多嘴……】
放弃手臂支撑,在摔到地面之前尽力把身子往一侧扭,这样我便可以在视野的一侧看到月兔的模样。【为什么……不躲开?】从牙缝里使劲挤出些字来。
【…………】
【以你的本事,躲开我应该是小菜一碟吧?或者更甚……说不定你其实早就已经读透了我的思考,用你那‘波’的能力……?】
【……夜雀小姐是真铁了心要让我吃苦头的话,再躲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样子十分狼狈,浑身上下都是被刺穿的伤口,衣服被血浸透,那根刺穿了他腹部和背后竹节的羽毛依旧把他钉在那里动弹不得,那模样十分讽刺地酷似第一次受袭时的我。……只不过我现在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要更加糟糕就是。
【你说的没错,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和‘可能性’什么的借口无关,那些人们就是因为我才遭受的不幸……假如这就是报应的话,这‘报应’还真比我想象的要轻上不少呢……不,不对,果然这就已经是最重的惩罚了吧……】
【……什么意思?】
即便在这个时候,他的脸上都依旧保持着令人不快的笑容。
【看着我唯一押对了的‘赌注’,我最重要的人,为了报复我不惜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这世间还会有什么惩罚,会比这更加残酷呢?】
只不过,我第一次自那笑脸中感受到了某些其他的成分、无法用演技模拟的,真正的“悲伤”。
【说是在为自己开脱也好……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把任何人当成什么‘试验品’过。】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
【我只不过是不断地寄希望于某个家伙身上,然后因失败而失望,然后再把赌注押在另一个人上,再失望,像个傻瓜一样一次又一次重复这样相信与被背叛的循环罢了。你要觉得愚蠢的话,我也只能再说一次那句话了:‘因为所谓雄性,就是那样的笨蛋呢’……一直到我遇见了你,是你亲自向我证明,我之前所有的付出并没有白费。】
【…………】
【是我输了,祝贺你。还能赶回八意大人那边去吗,以后也别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了……那种事,真的不适合夜雀小姐这样的美人啊。】
他说着开始尝试活动自己的身体,望向把自己钉在竹上的那根羽毛。【……唔嗯……都已经完全穿透了的样子,要想不继续伤及脏器弄出来还真有点……】一边端详一边自言自语着,【可恶,真的有点糟糕了……本来可没预定要会成这样的说,这下要怎么向依姬大人交代啊……】
【……那位‘依姬大人’,还在这附近吗?】
【嗯?那当然了……问这个干什么?】
尝试重新站起来,身体变得轻巧大概是受伤过重产生的错觉吧,所幸意识依旧清醒,只是不知被抑制着的疼痛不知何时会发作起来……至于伤口失血什么的,早就没有闲心去管了。【既然客人都到了门口,那我这个老板娘也得去会会才行。】
【什,夜雀小姐你该不会——】
【永琳医生告诉了我你们月都的事情……很多事情。】
侧身回望他,这一回轮到我把满脸惊讶的他丢在身后了。【我说真的,别干傻事!】月兔还在试图阻止我,【要让依姬大人知道了我的情况,你知道她会对你怎么样吗!?】
【知道啊,大概猜得出来。】
【那和我打的这场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不是说了没有特别的目的吗,这只不过是单纯的发泄怒气而已。本店《夜雀食堂》,今晚打算招待的客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你。】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
【居然也会有听到你这么问‘为什么’的一天啊,哈……一直到了现在,你还没明白么,月兔先生。】
我也叹出一口气,时隔数百年时间,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将这句话原样奉还:
【因为所谓雌性,可是种任性起来比雄性可怕百倍的生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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